财迷花魁 第十二章

  天香楼占地不算广,但是园林小巧精致,假山流山,穿柳度杏,尤其时序入春后,成遍的黄杏随风而落,有诉不尽的诗情画意。
  以往的他,在这时分自然是流连青楼,饮酒作乐,夜撒百两,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然而现在,他也是在青楼没错,却是目睹潋艳与人飮酒作乐,任人搂搂抱抱。
  他皱着浓眉,别开眼,心里躁动着。
  二月时,他开始了差活,但却不纯粹只跟在潋艳身旁,在潋艳进雅房上酒时,菊姨就会发派其他差事给他,所以他不会瞧见雅房里究竟是怎生的光景,可今儿个却是在这片杏林里行酒令,教他瞧见她是如何与酒客斡旋玩乐,娇笑撒泼,他心底是说不出的难受。
  倒不如别看,眼不见为净。
  “房内美娇娘,一弦十指拨,潋艳接句!”
  可眼不看,耳却捂不得,在场花娘恁地多,谁都不找偏是要找潋艳,还行这种下流、字中有意的酒令,分明是藉此调戏,还要她接不了句,硬灌她酒。
  岂料,潋艳思忖了会,笑得贼贼地道:“屋外负心郎,千刀万里追。中!喝酒、给赏!”
  现场放声大笑着,不管是席间花娘酒客,全都一致认为潋艳对得好极了,而且轮了几圈行酒令下来,谁都占不了她半点便宜。
  殊不知这游戏规则是潋艳定的,为了配合众人的程度,行的是最简单的酒令,她要是对不出来,那真是白活了。
  潋艳表面笑盈盈地接过赏银,顺手巧妙地将伸过来的魔手抓住又推了回去。
  哼,一群登徒子,没占人便宜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她笑意不歇,心里却是不住地腹诽,直到时候差不多了,她便带着赏银尿遁去也。
  远远的就瞧见一抹高大的身影隐在杏树后,她笑嘻嘻地喊,“多闻,我走不动了。”
  只见那抹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朝自己走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背我。”她话一出,就见他眉头拧得更紧,她不禁笑得更乐。
  瞧瞧,这才叫做男人!要懂得避嫌,知道男女有别,哪像那些个登徒子,老是借机毛手毛脚,教她挡得好累。
  以往觉得这家伙规矩多,可现在她却觉得他的规矩多得好!
  “说笑的,帮我拿着,好重。”她将今晚搜刮到手的赏银全部递给他。
  应多闻才刚接过手,她便趁机贴向他,没用双手抱着他,只是将额头贴在他的胸膛上而已。
  感觉到他浑身紧绷,她不禁低低笑着。
  嗯,她心情好多了。
  【第五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唉,这已经成了近来的恶习,谁教现在就连金子都净化不了她,只好找他净化内心快要黑暗的她。
  只不过这挺像是她遭人调戏,所以她又找了个中规中矩的男人调戏,藉以平衡自己。真是恶性循环,大大的不好,可是她一时还戒不掉。
  “潋艳,有人来了。”他低声提醒着。
  “嗯。”她知道,她耳力很好,刚才就听见有人踩着落叶而来,照这声音听来,应该是竹音和香儿吧。
  从他身上挪开,她回头望去,果真瞧见香儿和竹音在林木缝中的身影。
  “这儿这儿,香儿,我在这儿。”
  “潋艳,你今儿个可真是大出锋头了呢。”竹音一走近,话是对着潋艳说,脸却是一径地对着应多闻傻笑,而应多闻只是微微颔首,退到一旁。
  潋艳挑起眉。“有吗?”
  “有,就连最擅长行酒令的巧兰都插不上话,更别提绮罗脸都黑了。”竹音说着,不禁掩嘴低笑。
  “是吗?”唉唉唉,这样真不好,她不该为了多攒点银两,又跟绮罗结下梁子,毕竟她与绮罗已相安无事好一阵子了。
  但也没办法,谁要那个最好色却又最大方的卫玉卫二爷又来了,她当然要想办法从他身上多削一点,要不怎么对得起如此卖力卖笑的自己。
  “唉呀,潋艳,你又长高了呢。”竹音突道。
  “你现在才发觉?”竹音每次都是对着她身后的应多闻说话,当然没发觉这一两个月她抽长得可怕,就连半夜都会因膝疼而痛醒。
  竹音定定地注视着她,然后凑近她道:“菊姨有没有请婆子教你一些事了?”
  潋艳眼角抽动了下,对竹音凑近却没压低嗓音非常无奈。
  漠视应多闻打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有,说得可详实呢。”无非就是房事,当然再加上一些教学,乏味得紧,可其他几个与她一道听学的,倒是听得面红耳赤。
  有时她都忍不住疑惑自己明明才十四,怎么淡定老成得像是七老八十?这真是桩怪事。
  “那肯定要,你明年及笄了,到时候菊姨肯定会为了你办得极盛大。”竹音说着,眸色复杂,轻拉起她的手,无奈地道:“要是有人能替你赎身,那也是不错的呢。”
  “那价码会高得吓人。”她可是菊姨的摇钱树,要菊姨放手,恐怕得要把金子迭得跟她一样高。
  “你啊,长得太快了,想藏也藏不了。”
  “我也没办法呀。”从镜子里,她可以看见自己含苞待放的美丽,而从那些男人眼里,她深深感到对将来的恐惧,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她永远也逃不出天香楼,但她不能慌,她必须更沉稳,才能从而找到逃离的契机。
  回到小院里,应多闻将她今晚的收获递上,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和竹音方才在说什么?”
  潋艳摇摇头,随口道:“随意聊聊罢了。”
  应多闻微攒起眉,略微不快地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如果你想离开天香楼,我可以带你走。”她明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却还依旧装糊涂,让他置身度外。
  “你的伤好了,可你又能带我去哪里?我的籍帖在菊姨那里,没有籍帖就请不到路引,我就离不开蟠城,待在蟠城我又能躲多久?菊姨和知府颇为交好,知府一旦下令,想找到我,难吗?”
  面对行事总是不慌不乱的她,应多闻真的感到万分棘手。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要硬闯,也不是不行,但就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原打算先按兵不动,寻找契机,可现下得知天香楼的婆子开始教导她男女情事,他不禁心急,说不出的心慌。
  “多闻,这事你就别多想了,横竖还有点时间,我总会找到法子。”
  “所以你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他低声问。
  “废话,能走我为何要留?”真是个呆子,问这什么傻话。
  应多闻暗吁了口气。她平时闲散,似是早已对命运低头,如今明白她自有思量,他真的是暗松了口气。
  “去歇肩吧,明儿个还有场酒宴呢。”明天那场酒宴是布商吴老板订的,说是吴老板的六十大寿,找了知府大人和几位往来的商贾上门作乐。这位吴老板出手虽不算阔绰,但绝对是个君子,她去上酒吹笛,倒不是桩麻烦差事。
  要是能够因此搭上知府这条线,说不定往后就能让卫玉少骚扰,只云知府不会和同等好色。
  她暗自思忖着,未察觉应多闻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直到香儿端来洗脸水,他才无声地退下。
  偏偏有时就是人算不如天算,酒宴才开始,她这酒都还没端到梅园,大厅里就有人找麻烦,而且还非常精准地挡在她面前。
  “你就是潋艳?”问话的是个美艳的妇人,但看得出有点年岁了,此时嫉妒的嘴脸让她显得有些狰狞。
  潋艳直睇着她,很想否认,免去麻烦,可问题是她行事磊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什么好怕人找碴的?“不知这位夫人找潋艳有何事?”咳,她的花名是菊姨给的,所以她暂时不承认,也算是情有可原。
  “还想装蒜?你就是潋艳!”妇人怒斥着,身后几名家丁随即训练有素地上前。
  潋艳微皱着眉,不禁疑惑她怎能如此肯定她的身分?哪怕她花名在外,但不曾见过面,任谁也不可能如此有把握地认出她,可她却非常笃定……不要吧,不会是有人设陷阱,恶意让她难堪吧?
  她略回头睨了香儿一眼,就见香儿也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敢问夫人是?”她笑吟吟地问。
  “一个贱妓有何资格知晓我是谁?”妇人哼笑着讥讽。
  厅堂里人来人往,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潋艳微挑起秀眉,皮笑肉不笑地道:“一个找贱妓兴师问罪的女子,到底是清高到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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