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 第十三章

  极淡地一笑,她看向他,幽瞳傲气不变,却已无戒备之色和较劲儿的意味,只菱唇轻启,徐声道:“‘白家寨”欠你们沧海傅家的,要就尽管取去,何须这般捉弄人?”打一开始便耍得她团团转,不累吗?
  男人俊容微乎其微地绷紧,五官顿作凌厉,左胸震动略显,那颗血痣亦随之起伏。他的热息陡地喷上她的颊,低嗄质问:“故悟老……僧,适才对你说过什么?”
  她知道,他其实想骂住持师父“老秃驴”或“老家伙”,但硬生生改称“老僧”,见他磨牙切齿、神情阴鸷,不知怎地,她竟有几分师出无名的得意。
  唉……怪啦,也不晓得有啥儿好得意的?
  内心悄叹又苦笑,她静瞅着他,道:“不是住持师父说过什么,而是我爹对我提过的事。断断续续、零碎散乱的,我已然记起了。沧海傅家吗?我听过你的名字,若我记得没错……”
  略顿,她秀睫掀了掀,似在思索,然后嚅唇又喃:“你便是傅长霄。”
  【第六章 凛傲霜花自有情】
  据闻,沧海傅家的先人原是中原汉人,年少时游历大江南北,看尽山川海原,最后选择落脚在西塞山麓更过去的西边沧海之地,久住而下。
  傅家儿女长期与异族通婚,外貌早不若中原汉族的黑发、黑眼、黄肤,然而傅家每代的嫡系长子,胸前两乳之间定留有一颗血痣。
  三、四十年前,沧海傅家靠着天生对寻找矿脉的卓越能耐,仅在西塞高原上便开发出八条矿藏量惊人的宝石与金银矿脉,兼之与西方外族互通有无,固定将中原物产往外运送,再把外地新奇罕见的玩意儿引入中原,当时的沧海傅家堪称富可敌国。
  财力雄厚的傅家对沧海之地与西塞高原上的各少数民族向来善加照顾,回馈良多,如帮助牧民过冬,有组织、有计划地发展畜牧之术,甚至在背风山面,引融冰之水用以灌溉作物的法子,据老一辈人的说法,亦是在那时开始尝试,而后再慢慢改进、变化的。
  二十年前,傅家遭逢剧变,先是主爷傅敬东在一场武艺切磋中,败在对方手下,却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跟着,不知哪里惹来的仇家,位在沧海之地的傅家堡遭人纵火,一夕间家园尽毁,堡中仆役和丫鬟虽尽数逃出,但大火过后,全然不见傅家人的踪影。
  一度,关于沧海傅家的传言甚嚣尘上——
  说他们在大火的当晚全给仇家掳劫走了,被带到极远、极远的地方,永远也回不来。
  又说他们其实早在那一晚,便被烧死在堡中的某处,只是没教人给找着。
  还说,他们根本不怕大火,堡中地下暗道四通八达,要逃出生天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我爹猜对了。”扯紧他前襟的十指终于松弛,白霜月晃晃小脑袋瓜,似乎思索着该如何斟酌字句。“傅家人到底从那场暗夜大火中逃出了。既逃出生天,必能卷土重来,我爹说过,沧海傅家的儿郎天生是寻矿脉的能手,若要重建傅家堡,回复当年风采,绝非难事。”
  许多事得努力细思、回想,然后拼凑起来,犹不能得窥全貌,全怪她几回听爹酒后醉言,也没认真记在心上,好几段就这么乱风过耳、边听边忘。
  她幽然又叹,正欲放开他的衣襟,男性大手蓦然一扣,粗鲁地握紧她一只软荑,压在他两乳间那颗微突的血痣上。
  他的体温灼烫得好不寻常,沉静得瞧不见底的琉璃眼似在凝聚风暴。
  他抓得她小手发红、发疼,力道若再继续加大,说不准真要掐碎她的手骨。然而,他另一手却无端轻柔地碰触她的左颊,像在确认她先前挨掴的瘀肿和擦伤是否全然消退了。
  白霜月被他的举止弄糊涂了,但他的触摸倒教她想起,之前还以为他又拿怪药要把她的左颊涂出抹不去的痕迹,如深烙在她脚踝上的殷红细圈那般,害她心里又惊又恼,忍不住竟红了眼眶。结果,事实证明那凝脂果然是佳物,短短时间便消红去肿,恢复她原有容貌,肌肤甚至更为细滑。
  即便知道他的底细,她仍是摸不清他究竟有何想法。
  “你打算捏碎我的手泄忿吗?”忍痛,她嘴角淡翘。
  她不怕他的。
  不管接下来得面对什么,她只怕自己因他而生浮乱的心绪,而这心绪只许自知,她仍在静观其变,不明白那意味究竟是何。
  男人的阴沉神色有增无减,轻触她左颊的指改而捏住她的下巴。
  他头倾近,瞳底跳着两簇琉璃火。
  秘密被揭开,她不怕死地捋虎须,以为他欲将发怒、发天大的怒火,会狠狠地抓住她咆哮、撂下狠厉的话,又或者对她动手,伤害她、折磨她,把满腔忿恨往她身上倾泄,然而,他却仅是瞪住她,瞪了许久,那表情像要把她撕吞入腹,又踌躇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似的。
  他……还好吧?
  白霜月这时才发觉,他面容红得有些不对劲,宽额、俊颊,以及眼窝都浮出红潮,紧抿的唇正渐泛紫气。
  “傅、傅长霄?”唤惯了他的名号,一时间要叫出他的名字还觉得有些儿拗口。“你听见我说话吗?”感觉他抓紧她小手和下巴的力道正在流失,俊容愈俯愈近,眼中火仍在,直烧向她。
  他并未即刻答话,发烫的额抵在她的秀额上,两人鼻尖已然相触。
  白霜月心里讶然,不禁僵在原地,然后,听到他沙嗄不已的嗓音低响。
  “我带回几件东西,若要……就拿去。”
  “什、什么?”
  以为自己错听,她瞠圆眸子才要发问,男人的唇却蓦地压下,但那张灼烫的薄唇仅封住她的嘴短短一瞬而已,因他高大修长的身躯突然毫无预警地栽倒下来!
  “哇啊!”白霜月轻呼了声,下意识张臂欲要撑住他,无奈这男人沉得犹如一大麻袋掉进水里,吸水吸得饱饱饱的棉花般,重得她根本难以支持,只得抱着他顺势跪倒在地。
  他上半身以打算压垮她的姿态,整个儿挂在她纤秀的身躯上,头颅搁着她的巧胃,晓烫的气息一下下烘暖她的耳颈。
  她微微喘息着,环在他腰际的手忽而感到一阵黏稠,不禁垂眸去瞧,一看,又忍不住轻呼。
  他左边腰侧竟渗出血来,染红了白袍,也沾了她满掌。
  “老天……”方寸陡紧,她眉心忧蹙,因那血带着诡异的香气,划伤他的那把兵刀上肯定喂了毒。
  此时此际,她没能发觉,她对晕倒在自个儿怀里的男人,似乎太过焦急了。
  
  在西塞高原纵横来去,跟着爹习武,当爹得力的助手,努力维持“白家寨”在西塞的地位和存在价值,白霜月向来对自个儿见微知着的能力颇具信心,直到遇上有着一对琉璃眼的男人,她才渐渐惊觉,所有的事全超脱掌握,偏移正轨,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不一样的面貌。
  “大姑娘,太阳已经从高原那一端爬出来两次了,叔叔还要睡很久吗?他是不是因为流太多血,所以才一直睡个不停?”童音仍未尽脱的柔嗓在“延若寺”的地窖中轻响,小姑娘如此关怀慰问,即便身处在冰冷石块打造的地室,寒意也要让那软音拂暖了。
  “不是流太多血啦,芬娜。”小少年正值变声期,喉结尚不明显,略扬声,倒有点儿像乌鸦嗄叫。“叔叔是中毒了,那个大伙儿喊他什么……什么‘盟主’的人,他刀上偷偷抹了毒,叔叔被对方一群入团团包围,那个什么‘盟主’的还要人设了不少陷阱,叔叔抱着咱们俩飞窜出来,没留神,对方一刀就砍来啦!”
  像是说到精彩处,得一再重复叙说才能平复心中兴奋之情,小少年拊掌一拍,眼珠黑亮精神,两手边比画边叽哩哇啦又道;“大姑娘,就同你说了,那一日当真惊险,叔叔就是这么打打打,手中乌鞭这样挥挥挥,双腿再这般踢踢踢,罗坏蛋和他底下一干大小坏蛋就全躺平了!后来要不是那个劳什子盟主领着另一批啰喽赶到,关在‘白家寨’地牢里的人就全能救出来了!”
  小少年头一甩,双手握成拳头。“下回叔叔再去救人,我也去,我要去救我爹和其它牧民朋友!”
  “格里,可是你又不会武功啊……”芬娜小小声地说。
  “我拜叔叔为师,我要练得跟他一样厉害!”
  全没思及练武绝非一蹴可及的事儿,待他练就武艺,被囚的那些人都不知下场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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